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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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》的過程中,慢慢發現彼此真正追求的東西好了。

但望進宮小蟬的眼睛的時候,他卻改變了想法。他不能代替她做決定,他所能做的,就是盡可能地幫她完成心願,並提醒她每個選擇可能導致的結果。

所以他將《滄海圖》交給宮小蟬,並告訴她,如果她不想把這個交給南珂,那就自己收起來。

“其實我不希望你回青空大陸,那條路太艱難了。”他看著宮小蟬的臉,微微嘆息,“不過看起來,你心裏早有決定了。”

如果是十年後的宮小蟬,他會直接省去提示這一步,可面對這個十年前的宮小蟬,怎麽說呢,尚未成熟的果子看似□□飽滿,其實苦澀又易碎。

讓人格外的不放心啊。

七日轉眼即逝。

那個時刻到來之前,南珂感覺到了越來越強的時空波動,遠方來客的出場總是這麽高調。

他把宮小蟬叫過來,摸摸她的頭,告訴她十年前的南珂就要來了,在她驚喜的視線裏,他低下頭,親了親她的臉頰。

宮小蟬呆了,熱度從脖頸漫上來,粉霞似的暈染了雙頰。

南珂低低地笑,將她摟在懷裏,在她耳畔輕聲說:“我知道你一直在好奇十年後我們是什麽關系……就是你希望的那樣哦。”

他松開她,躺進床裏,宮小蟬仿佛變成了木頭人,一動不動。

“對了。”他突然出聲,宮小蟬一抖,低頭看他。

“接下來可能會很辛苦,如果受不了的話,就都推給‘我’吧。”他的眼裏盛著溫柔笑意,“做人家師父的,沒點擔當怎麽行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合上了眼睛。宮小蟬突然很想再和他說說話,說什麽都好,讓她貪婪地再享受一會兒這暖洋洋的縱容……但他已經鼻息勻長,陷入了深沈的夢鄉。

當他再睜開眼,宮小蟬知道眼前這個人已經變成了她最熟悉的那個南珂。

他問:“十年之後,我們是什麽關系?”

“……我還沒被你逐出師門,就是這樣的關系。”

她故意誤導他。她太清楚了,他們是不同的,她也明白,只要回到青空大陸,所有不該有的情愫都會消失。

可這一刻,心酸得沒了力氣。

她想,她有點羨慕這個世界的宮小蟬……只有一點點,真的。

十年後的南珂留下的信函上空無一字。

南珂有些納悶,宮小蟬卻隱約懂了寫信人的意思。

無論哪個時代的南珂都不會聽勸的人,即使那忠告來自未來的自己也一樣。他只相信自己,確信自己是對的。由力量堆積起來的傲慢不可動搖。

回去的過程順利得不像話。

南珂連續幾日都在研究《滄海圖》的使用方法,已經有了些眉目,宮小蟬被他交辦去尋些隕石回來,當宮小蟬回到楓林,距滿月只剩四天了。

那些隕石最後被制成了可以戴在手上的法器,作用是保護佩戴者不受恍惚隧道中的罡風的傷害,當然,時效非常有限,所以穿越的過程要盡可能快。

《滄海圖》能打開恍惚通道,理論上只要有了它就可以通往任何一個異世界,但很可惜,《滄海圖》屬於地靈之寶,一旦離開這個世界就會化為灰燼,所以宮小蟬不能帶著它前往青空,也不能利用它打開通往上界的路。

明天就要回青空大陸了,宮小蟬想起幽冥泉和九嶷歷任掌門的關系,想起二十年後的荊戈說一定要殺了章海雪,因為鴻光不會讓自己的後裔成為寡婦,只要章海雪在,只要章海雪還喜歡南珂,南珂就永遠當不了九嶷掌門。

現在他們終於要回去了,該下手嗎?

這並不難,只要她悄悄地在給章海雪的法器裏做點手腳,章海雪就會在恍惚隧道中被罡風絞碎。

可是,真的要這麽做嗎?雖然在未來章海雪是害南珂入魔的元兇,但在這個世界,她還什麽都沒做。

桌上擺著七個色彩不一的手鐲,她的,南珂的,單潺潺的,章海雪的,所有人的……

宮小蟬心煩意亂地將它們攏在了一起。

再想想吧……

現在是中午,晚上燕朝虛和神光教的人要給他們舉辦餞別宴,明日午時出發……

還有一些時間……

金烏緩緩向西而行,沒入地平線,接著明月升起,燈火在楓林裏連成片,絲竹聲像紛飛的蝶,穿梭林間。

宮小蟬坐在右側第三個位置上,丁嬋不願出席這種宴會,燕朝虛是楓林的半個主人,又是在場九嶷眾人裏輩分最高的,原本該他去坐主座,可他偏偏把自己的位置安排在了宮小蟬旁邊,卻把南珂推去坐了主座。

南珂早就習慣了這種場合,加上他本來就對主次這種東西沒什麽敏感度,當下便在主位上落座了,不一會兒就發現自己被坑了:神光教的人不像青空大陸上的修仙者那般斯文客氣,人家玩的是快意恩仇,這群巾幗個個都是海量,又感激南珂給她們解了“教難”,現在恩人要走了,人人都想著過來敬英雄一杯……碗。

英雄哪能用杯呢,多不夠誠意,換碗來,大碗!喝趴了算我的!

南珂不沾酒,如果有人過來敬酒,他也會以茶代酒,但兔子多了還膩味人呢,茶湯灌多了舌頭都快失去味覺了。

他坐著那個位置是所有視線的焦點,妥妥的活靶子。在座的只有宮小蟬知道他極其討厭酒味,一看這沸反盈天的場面,起初還有些好笑,後來看那些教眾個個喝高了覺得南珂不喝就是不接受她們的謝意,嗷嗷的就要以多欺少一擁而上,傻眼之餘也開始慌張,沒多想就起身趕過去,擠過激動的人群,攔在南珂面前,好聲好氣地解釋:“我師父真的不能喝,我還能湊合喝兩盅,我替他喝吧——不過說好了,一人就一杯啊。”

人群靜了一瞬,然後一個教眾摸摸鼻子,說出了眾人的心聲:“宮大人,其實我們敬完南大人接著就到您了,您別心急啊……”

神光教裏響起善意的哄笑,宮小蟬的笑卻掛不住了:不!誤會的是你們啊!我是來解圍,不是眼饞來討酒喝的!

“不過既然宮大人都這麽說了,大家就在這裏一塊敬了吧!”←這句號召立刻得到了所有神光教弟子的響應,宮小蟬看著那伸到面前的密密麻麻的海碗,後背發涼:“那個……”

突然一只手將她拉離了那些酒碗,接著南珂淡淡的聲音響起:“她不喝酒。”

所有人一楞,南珂居高臨下地掃視一圈,打碎她們的妄想:“我也不喝,你們可以退下了。”

教眾心聲:……好、好冷酷的眼神!

在他身後的宮小蟬也有點發怵,南珂轉過來時她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,南珂沒好氣:“躲什麽?”

“……不是,那個,師父神功蓋世自帶光芒人人見而避之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錯了……”

無奈地看她一眼,南珂將她按在自己的座位旁,“安分點。”

做好事還要被人埋怨,宮小蟬覺得這時老天爺竟然沒落雪,簡直是瞎了眼。她撇撇嘴,拈了粒小紅果送進嘴裏,沒留意那邊燕朝虛緩緩坐回了座位。

南珂這一席的規格明顯比她那桌高檔很多,僅從鮮果的種類就可見一斑,宮小蟬恨恨地將那不知名的紅果全送進了肚裏,心中憋悶,嘴裏卻又甜又香,忍不住又瞟向席面……突然一杯橙紅色的液體送到她面前,她一怔:“什麽?”

“用那果子釀的酒。”南珂道。他沒說,之前神光教的司靈特地和他介紹過這果酒,當時他還沒在意,現在想來大約是她們這兒的好東西。

宮小蟬接過酒盞,斜他一眼:“準我喝酒了?”

“小酌怡情。”南珂頓了頓,涼涼瞟她一眼,“方才那麽出風頭,想來有些真本事,若是醉了,為師就把你留在這裏。”

“……”宮小蟬扭過頭去翻了個白眼,湊到杯邊,輕輕抿了一口,只覺得舌頭都要飄起來了,果香和酒香仿佛都變成了絲滑濃艷的彩帶,滑過喉舌,流進身體深處。

宮小蟬瞇起眼,蹭著酒杯,像貓蹭著木天蓼。南珂看得有趣,在她啜完一杯之後,又給她倒了一杯。

果酒嘛,度數都不高。

仙人嘛,都懂得用仙力祛酒。

以上是修真界的常識,但宮小蟬不屬於常識範圍內,這果酒也是。

於是沒一會兒,南珂就發現,宮小蟬醉了。

她一直是個心思重的孩子,這會兒意識迷糊了,傻乎乎地笑著,楓葉落在頭上了都不知道,手裏一個勁地拉著他的袖子問他討果酒喝。

一股憨態,倒可愛了些。

南珂好笑的看著她,替她摘下那片楓葉。他可沒打算讓她真醉倒在這裏,但難得見她這個樣子,他突然起了壞心眼,既不給她酒,也不替她祛除酒力,由著她犯傻。

那只手一直牽著他的衣袖,遲遲得不到回應,手的主人大約也有些委屈了,忽然摔了他的衣袖,悶悶地坐倒一邊。

南珂樂不可支,隨手也給自己拈了枚鮮果,原本是就著甜果看某人笑話的意思,可剛咬了兩口,忽然空著的左手被人抓住了,接著就感到手心癢癢的,宮小蟬開始在他手心寫起字來。

他拈著果子,漫不經心地辨認著——

果。

石榴花。

夏天。

家。

爹。

家。

公儀厭。

師父。

師父。

南珂。

南珂。

南珂。

南珂。

……

忽然肩膀一重,宮小蟬癱軟在了他身上,她的腦袋枕著他的肩,寫字的手也垂落了,但握著他的手卻沒松開,仿佛殘留著主人的意識似的,依舊攀附著他的手腕。

或許是燈火昏暗的緣故,她細白的鼻梁顯得有些淒惻,秀氣的遠山眉之下,雙眼已經合攏了,眼角低垂,像個哭著睡著了的孩子。

夜深露重,南珂身上已經泛起了淡淡涼意,但那只被宮小蟬寫個無數個“南珂”的手卻是溫熱的,就像他此刻的胸口,又燙又疼,微微發顫。

這是因為情咒。他聽到心底的嘆息,因為中了情咒,她才會對他生了異樣的情愫。

他知道他不該在意她這份心思,時間會解決一切,可夜空裏卻有另一個聲音提醒他這些時日偶爾的失神,還有那天聽說他們在未來只是師徒時陡然的失落……

如果她的失常是因為情咒,那麽他呢?

突然感到一道冰涼的視線,南珂擡頭,看到燕朝虛沒有表情的臉。

交鋒只在一瞬間,然後燕朝虛冷了神色,南珂揚眉,擡手扶了扶宮小蟬,讓她枕得更舒服些。

本來想直接送她回去的……現在麽,再坐一會兒好了。

☆、重擊

宿醉與頭疼向來形影不離,宮小蟬用親身經歷檢驗了這一點。

看看窗外的日頭,宮小蟬不敢再賴床,揉著腦袋從木櫃中取出一個鹿皮兜,出了門,一路疾走,到了章海雪的房前,頓了頓,擡手敲門。

過了一會兒,門開了,章海雪立在門後,宮小蟬這時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,慢慢從鹿皮兜裏掏出一個碧綠的鐲子,遞給她:“戴著這個,可以隔絕罡風。”

章海雪接過,卻沒戴上,把玩似的握在手裏,看著鐲子裏面繁覆的陣法紋路和水流般波動的真氣,勾起唇角:“你做的?”

“裏面的陣法是我提供的,真氣是師父和葉開真君的功勞。”

東西已經送到,宮小蟬看了那鐲子一眼,轉身離開,沒看到就在她身後,一雙黑靴緩緩從章海雪房中踱出。

章海雪回身,當黑靴的主人走到她身前,她將鐲子交給他。

荊戈將那綠鐲放在日光下細看,又握在手裏,仿佛在感受什麽,少頃,將鐲子交還給她,淡淡道:“裏面的陣法有問題。”

“就知道她不會這麽好心。”章海雪微微笑,捏著手鐲仿佛捏住誰的頸骨,“想讓我死在罡風裏?”

荊戈面無表情:“抵禦罡風的陣法還在,但多加了一個金水陣。”

章海雪楞了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多了金水陣,《滄海圖》的傳送就會受到幹擾,她大約想讓你漂流到其他世界。”

說是漂流到其他世界,但恍惚通道裏瞬息萬變,罡風暴烈,誰知道會不會在抵達異界前手鐲的結界就碎了?

章海雪眼中暗芒忽明忽滅,突然問:“這裏面的陣法,你能改麽?”

……

太陽升到楓樹梢頭的時候,燕朝虛看到宮小蟬遠遠地從石橋上走過,當時他正和神光教的司靈商談,便沒招呼她,沒想到過多久她就原路返回了,依舊心事重重的樣子。

燕朝虛心裏一動,本想追過去問她怎麽了,司靈卻又提起了另一件麻煩事,他不得不繼續應付著,心神卻分了大半出來,一直追著她的背影,直到她轉了個彎,隱入閣樓之後。

有些失落,他正要收回視線,突然那道纖細的身影又折返了,這次她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,沿著與方才一樣的線路向前奔去,燕朝虛愈發好奇,卻不急著追過去了,心裏隱隱有個預感——過一會兒,她還會回來的。

果然,半刻鐘後,宮小蟬又出現了,她一邊走,一邊踢著腳邊的小石子,像在懊惱什麽,可眉宇間分明又透著釋然。恰好此時他和司靈的對話告一段落,他不再猶豫,送走了司靈,徑直走向宮小蟬。

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,宮小蟬完全沒留意到某人的接近,直到視野裏出現一雙玄色登雲靴,她才微微一楞,擡起頭來,燕朝虛笑道:“一直低著頭,可曾撿到什麽好東西?”

宮小蟬也笑了,搖搖頭,正待說什麽,又頓住了,低頭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樣事物,遞給燕朝虛:“前幾日我出去找隕石,路上得了這個。”

燕朝虛接過,端詳了一陣,眼中忽現異色:“這是……”

“給我的人說這叫‘靈犀貝’,一個靈犀貝分成兩片,用火灼燒一片,就能和另一片的持有人通話,即使相距萬裏,依然靈驗,我給你的這個是左邊那片。”她攤開手掌,露出靈犀貝的另一片,然後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,“不過之前誰也沒試過能不能隔著一個世界通話,總之這也算個稀罕玩意,如果不行,就當做收藏品吧。”

燕朝虛默默地握著這份餞別禮。他不能跟她去青空,神光教剛剛和東華教和解,兩教之間尚有諸多要事需要處理,他必須留下來主持大局,此外他還要照顧丁嬋的心情——丁嬋之前被白瞳重傷,現在大約只剩十餘年的壽元,他要留在這裏,侍奉這位待他如子的師父。

《滄海圖》每次使用完畢後都會散成碎片飛往世界各處,如果他將來想用《滄海圖》前往青空,就必須重覆南珂曾經做的事,一片片地收集滄海圖的碎片,這個過程十分漫長,也許要十年,也許二十年……

大約是他沈默的時間太長了,宮小蟬面露忐忑,問他是不是不喜歡這個。可他怎麽會不喜歡?

“這可糟糕了,我的餞別禮還沒準備好啊。”他苦惱似的說,宮小蟬信以為真,忙擺擺手:“我送你這個,又不是要你回禮……”

燕朝虛彎起眼眸:“騙你的。你午時出發吧,那之前我會給你的。對了,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
“什麽?”

微微俯身,他的手落在她的發上,鼻息落在她的額心,眼神認真:“我不在青空大陸的時候,不可以讓其他人趁虛而入。”

宮小蟬呼吸一滯,竟說不出半個字。燕朝虛看著她的呆臉,忍不住笑了。

這一笑仿佛打破了什麽,宮小蟬松口氣,她剛才真以為自己中了情咒的事情被他發現了。

其實燕朝虛對於“情咒”一無所知,他會提出那個請求完全是為了消滅單潺潺這個潛在情敵,雖然他確定宮小蟬眼下對單潺潺沒有任何遐思,但世上還有一個詞叫“日久生情”,可宮小蟬做賊心虛,第一反應以為他是註意到了自己近來對南珂的異常關註。

她的擔憂並非毫無道理,但她忘了:誠然燕朝虛的觀察力是一流的,若換了其他人對南珂露出那種眼神,他一定早就往那個方向揣測,可他對青空大陸的了解全部來自於丁嬋,而丁嬋顯然不可能告訴他修真界裏還有師徒戀這種事……在信息量嚴重匱乏的情況下,燕朝虛很自然地將宮小蟬的異常解讀為:最近章海雪頻繁對南珂獻殷勤,一直和師父相依為命的弟子危機感大漲,於是格外關註師父的一舉一動,好判斷他是否有甩了拖油瓶和師娘雙宿雙|飛的傾向……

“說起來,你師父……”

宮小蟬指尖一抖,強自鎮定:“什麽?”

“有機會的話,你勸他多收幾個徒弟吧。”不僅徒弟對師父過分依賴,做師父的也有問題,燕朝虛暗忖,想必是因為只有小蟬一個徒弟的緣故,簡直把她當眼珠子看,抓得這麽牢,將來自己要求娶小蟬恐怕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……不如塞他幾個徒弟,分散他過盛的父愛……

宮小蟬不知道燕朝虛的盤算,可她對這個建議本能地不喜歡,含糊地敷衍過去,然後看了看日頭,說還有些事要和丁嬋商量,就此脫身。

日光落在鵝卵石小道上,宮小蟬走得有些匆忙。

她知道燕朝虛一直在望著她的背影,他好像還有什麽話要和她說,但她逃開了。沒法給他回應,所以連聽都不敢聽。

她說有事要找丁嬋,並不是謊話,而且這件事非常重要——早在第一次從未來回來,她就詢問丁嬋關於上界的事,可那時丁嬋卻說在她返回青空大陸前才能告訴她。

然後,終於到了今天。

進了丁嬋居住的無名居,宮小蟬發現丁嬋就站在庭院中的欖仁樹下,而她身旁的石桌上擺著兩杯冷茶,空氣裏還有一縷極淺淡的茶香。

剛才有人來過。宮小蟬想,會是誰呢?師父?

“法陣都準備好了?”丁嬋問。

收攏心神,宮小蟬點頭:“是,我們午時就走。”

“是麽。”丁嬋依舊望著欖仁樹,“那之前答應你的事,現在就告訴你罷。”

這態度意外的幹脆,宮小蟬短暫一怔後大喜:“多謝丁師祖。”

可那之後只有漫長的沈默。丁嬋一言不發地向著欖仁樹,似乎忘了庭院裏還有其他人存在。

陰雲遮蔽了金烏,風刮過欖仁樹,空氣驟然轉涼。

宮小蟬的心慢慢懸起。自從上次向她打聽上界的事,她便隱約感到丁嬋不喜歡自己,但現在這樣算什麽?

就在她即將出聲的前一瞬,丁嬋終於轉過臉來,黑得深深的眸子望向她——

“八百年前,我飛升到了上界,那是個和青空完全不同的地方……”

被她清冷聲音吸引了全部註意力,宮小蟬沒看到丁嬋眼睛深處的波瀾,在她們寥寥幾次的會面裏,丁嬋永遠冷若冰霜,仿佛對一切都無所用心,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撼動她。

宮小蟬從沒想過這個人也是會憎恨的,可當丁嬋說出那個秘密的時候,宮小蟬確實在她眼裏看到了恨,比深海更黑更冷……

她倒抽口氣,一聲“你胡說”就這麽僵死在了喉裏。丁嬋沒有騙她的理由,而她說的那些也充分解釋了為什麽她曾對公儀厭——白瞳那麽死心塌地。在陌生的、充滿惡意的上界,他唯一對她伸出手的人,後來他們一起被流放到異界,一起創建了東華教,相護扶持著度過了百餘年,她將他視為唯一……

所以被背叛時才會痛得鮮血淋漓。

“……我不知道,他從沒和我說過。”宮小蟬喃喃,腦海中浮現公儀厭總是慵懶地笑著的臉,他和她的交易是他給她接近幽冥泉的機會,而她到達上界後必須給他帶一杯返生泉的泉水,她曾好奇為何公儀厭清楚這麽多上界秘辛,原來他原本就是上界的人,甚至還是上界的皇族……而這些皇族竟是這樣的,將他們這些下界飛升者視為增進功力的補藥……

宮小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突然道:“那‘返生泉’呢?難道也是假的?”

丁嬋眼中透出幾分譏誚:“他還真是告訴了你不少事,那他難道沒告訴你,上界雖然有返生泉,但是返生泉只對皇室血脈有效?”

……他沒說過。

像在寒冬裏被丟進了冰河裏,冷和疼透進骨子裏,宮小蟬聽到自己掙紮的聲音:“也許我爹就是……”

“若他是皇族,你根本沒有出生的機會。”丁嬋看著她,表情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嘲諷,“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到了青空,但下界的修真者在那些皇族眼裏只是一種食物而已,你會愛上一顆蟠桃嗎?”

宮小蟬一只手緊緊捏著另一只手,腦海一片混亂,像突然直面了人生最殘酷的戰場,淒鴉哀鳴,斷戈殘劍,血滲進黑泥裏……

有那麽一瞬,丁嬋以為這個小姑娘會得打擊得痛哭失聲,可直到很久之後,那雙大眼睛裏的淚也沒能沖潰堤防,而眼睛的主人也恢覆了鎮定——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的。

“您說的這些,我會去驗證的。”她紅著眼眶,不卑不亢,“謝謝您。”

丁嬋忽然對她多了點欣賞。

數日前,從二十年後回來的宮小蟬向她打聽上界的事,作為交換,宮小蟬告訴她一件事:之所以打聽上界,是因為她要覆活一個人,聽說上界有返生泉,於是她和公儀厭——也就是白瞳——做了個交易,公儀厭會幫她去上界,而她則給他帶回一杯返生泉。

那時自己情緒惡劣,便要宮小蟬以後再來找她。那時她以為她不會有回去青空大陸那一天,誰知短短半年,竟然讓她找到了回去的辦法,更借著自己當時隨口說的一句話,找上門來……

丁嬋知道自己是在遷怒,那些真相,她原可說得更委婉些,但她偏偏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;不過,若宮小蟬真的在這裏崩潰,那說明她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決心而已,不如現在就放棄。

宮小蟬的表現算是合格了。

不過,或許在這裏放棄還好些,畢竟是那麽糟糕的一條路……而且,即使她最終成功覆活了白澤,那也只是另一場鏡花水月……

太陽底下永遠不缺少失望和淚水。

悠遠的鐘磬聲傳來,意味著距午時還有一刻鐘。

宮小蟬向丁嬋告辭,回自己房中,收拾了包裹,向楓林中心走去,到了那裏,南珂他們都已經站到陣法中了,宮小蟬與燕朝虛等人道別,戴上護身手鐲,走進法陣。

她的心沈甸甸的,沒註意到南珂若有所思的目光,也沒發現章海雪閃爍的眼神。

懸浮在空中的《滄海圖》開始發出金光,宮小蟬強迫自己靜下心來。

紅綠藍三種光芒從地面的八卦陣中騰起,《滄海圖》突然裂成無數塊,碎片在空裏旋轉成一只鳳鳥的形狀,空氣中出現水漾的波紋,接著虛空裏傳來撕裂聲,一個光怪陸離的洞口出現在眾人上空。

宮小蟬感到一陣失重感,她騰空而起,向著恍惚通道飛去。

通道裏平靜得像一口老井。

這就是法鐲的力量,它能將佩戴者的存在感降到最低,只要不驚動那些罡風,恍惚隧道就像皇帝的禦花園一樣安全。

突然,章海雪的驚叫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。

“鐲子!”她的聲音裏飽含驚恐,捂著右手,宮小蟬看到綠光從她指縫裏透出來,接著四周驟然卷起暴烈的風。

罡風發現了獵物,露出它的獠牙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親們,好久不見~(≧▽≦)/~

唔三次元的事總算是告一段落啦,我卯足了勁,總算是寫完正文了,現在一次性放出來……不知道還有幾個妹子在等(撓臉),總之,向還在坑裏踮腳看的妹紙說聲:謝謝支持,麽麽噠!~

☆、陷阱

一個築基期中階的修真者能抵抗罡風多長時間?

答案是——運氣好的話,能撐半刻鐘,運氣差的話……一瞬間。

一瞬間而已,失去法器庇佑的章海雪左臂被罡風整只削斷,然後再一瞬,斷掉的手臂被罡風攪得粉碎。

又一股罡風襲來,南珂及時將呆掉的章海雪拉開,拯救了她淪為餃子餡的命運。

法鐲結界的破裂導致恍惚隧道裏的罡風格外暴烈,宛如被激怒的龍群。在自然之力面前,所有人都像一葉扁舟,在暴風雨中身不由己。

宮小蟬看到單潺潺被沖到了遠方,葉開和紅伶也化為視野中的黑點,最後只有南珂還在她身旁——罡風乍起的一瞬,他就猛地攥住了她的手。

罡風雖然猛烈,但只要護身手鐲裏的法陣還在發揮作用,單潺潺他們就不會有事,換句話說,這場法器事故裏唯一的受害者是章海雪。

不,並不是“受害者”,宮小蟬冷冷地看著章海雪手上已經失去了光澤的法鐲。

章海雪的身上籠著一層淡淡的金光,那是南珂在保護她的證明,章海雪在光中發抖,肩頸沾了血,臉色死白。

隧道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光點,紅藍綠三色,宮小蟬知道那光點的後面就是青空大陸,顯然南珂也看到了,他拉著她向光點掠去。

他們掉出了隧道,落在一片黑土地上,旁邊就是波光粼粼的長湖。

這裏是九嶷,九嶷昆池。

南珂丟開宮小蟬的手。在隧道中他用全副精力維持保護章海雪的金光罩,直到這時他才騰出手來點了章海雪的穴道,止住她右肩上汨汨的鮮血。方才異變起得太突然,為了及時在罡風中護住章海雪和宮小蟬,他的肺腑受了些暗傷,但眼下他無暇檢視自己的情況,伸手探向那只莫名失效的綠色法鐲,很快,他擡起眼,望向宮小蟬。

宮小蟬靜靜看著他,眼底映出他風雨欲來的臉,怒火、失望和不解交織在一起,看得她指尖發涼……

“法鐲裏的陣法是你布置的,法鐲也是你交給她的。”他與其是在陳述,不如說是給她一個辯解的機會。

“是。”

“……你知道這只法鐲有問題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故意的?”

宮小蟬第一次出現了猶豫,然後她說:“我是故意的……”

一道疾風扇上她的臉,她被打得偏過頭去,連著還未出口的解釋也被打散了。

她放下手,慢慢轉過臉來。

南珂放下已經暈過去的章海雪,看著她,沈聲問:“為何這麽做?”

為什麽?因為她是我接近幽冥泉的最大障礙,六個人回青空,我卻做了七只鐲子,我用了整個下午說服自己把綠色那個給她,那是唯一一個加了金水陣的鐲子,戴上它,她可能會漂流到異界,也可能在抵達異界前就因為法鐲能量不足而被罡風撕裂。

為了去往上界,為了得到返生泉,我作出了連自己都唾棄的決定。可如果返生泉根本無法覆活爹,那我去上界還有什麽意義?

這些年的努力就像一場笑話。更可笑的是,你教導了我這麽多年,難道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?

我沒有害她,雖然起初我給的是壞鐲子,可是後來我給了她真正的法鐲,我告訴了她原來的綠鐲子有問題,囑咐她用新的。是她自己戴上了綠鐲子。

“為師問你,為何故意給她法陣錯誤的鐲子?”

他的嗓音愈發冷硬,宮小蟬發現自己也跟著手腳發冷——他對她的憤怒讓她覺得難以承受。

真是的……明明已經離開了那個世界,可是一見鐘情咒的效力好像還沒徹底過去啊。

她梗著脖子:“我沒什麽可說的。如果您覺得是我的錯,那就是吧。”

她心中其實仍懷著一絲僥幸,希望他能再問問她,希望他口氣軟一些,希望他能看到她眼底的委屈,只要他再問一次,那她就會把一切和盤托出,她曾對章海雪心懷惡意,她的錯她認,可不是她的,她半點黑鍋都不會背。

但宮小蟬不知道,對南珂來說,她有謀害章海雪的理由。

那天夜裏,她醉了,在他懷裏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牽著他的衣角,喃喃:師父,別和章海雪在一起。

他知道那是由於情咒的作用。

他分明看出了她的異常,卻堅持告訴自己只要回到這個世界一切就會恢覆原狀……他清楚她是怎樣的人,卻忘了在咒術的驅使下,即使一只黃鸝,也能突然像禿鷲那麽殘忍。

在即將回到九嶷的時候,他大意了。

南珂與其說是在生宮小蟬的氣,不如說是生自己的氣。然而這一點,宮小蟬不會明白,她看到的是他的震怒,臉頰還在火辣辣地疼,提醒他為了章海雪打她,他不信任她。

……也許,他本來就不曾完全相信過她,那至少,他總該清楚她的為人。

宮小蟬等著南珂再說些什麽,說些什麽,哪怕將剛才的質問再重覆一遍也好,她會立刻將鐲子的真相說出來。

其實她完全可以現在就說出來,卻執拗地將刀柄遞給南珂,將選擇權送到他手上。

她沒意識到,這個不理智的決定的背後意味著怎樣的依賴,撒嬌似的,篤定他能理解她,篤定他會包容他。

南珂確實出聲了,他望著昏迷中的章海雪,對宮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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